转贴:水一样摇摆(纪念我的大学生活)3

[](五十一)

在一个周末的夜晚看完电影后任寒递过来一封信,他对我笑笑:“暖暖,这是我最后的努力了。”

回到宿舍,我打开信:

暖暖,韩东哥哥说,白话文以来的最好长篇是朱文哥哥的《什么是垃圾,什么是爱》。

虽然从小说的角度讲,我对其没什么感觉,但我喜欢这个题目,

喜欢这个题目所传达出的作者精神气质和个人追求,

言归正传,说任寒对程暖暖的爱。

曾经有个名人说过:和不相干的人兜风,再乐也是寂寞的。

我想说的是:和不爱的人在一起,再怎么着内心也是寂寞凄凉的。

但既然不爱,还为什么在一起,这是一个问题。

我很爱很爱你,爱你爱得都不知所措了——

你呢?

你爱我吗?

你知道我在爱你吗?

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我一直在期待,期待和你在一起,

和你心安理得地相爱;

我想大概和你在一起了,我就不会再胡思乱想,

我想和你在一起了,我就会安静下来,

安静下来过最理想最隐秘最快乐的内心生活。

大约两年前的这个时候,那时候你是我身边一只安静的小鹿。

伤感在你致命的青春里,你跟我说:在风里牵着那根细细的线,看风筝在空中翻飞自己的眷恋。

暖暖,你知道吗,两年后的我已经开始幻想,已经开始期待,

我期待着在这个寒冷的秋天,

能牵着你的手,在我最喜欢的这个园子里,

看风筝寂寞地飞在空荡荡的天空里,

看那些与我们无关的人在这个安静的园子里

安静地生活,安静地期待,安静地过往,安静地离开;

我期待着我能以孩子般的得意口吻,把你炫耀般地介绍给我

的朋友和敌人;

我想融入,我想和你融入这静谧而神圣的氛围中。

两年前的这个季节,你没有赴我7点的约。两年后的现在,我想在操场看你笑笑地走向我,笑笑地把手伸给我,补偿我千年的等待。

我放下任寒的信,久久地站在窗前。

(五十一)

周四晚上,我依然没有赴任寒的约。莹拿了我的信去见任寒。

是两年前了,你在操场安静地等我时,成浩握住我的手说愿意给我一生的温暖。

总是在无意间发现自己并不值得被别人如此深爱。

我和成浩,遇到了,然后在一起,可是只有爱情没有承诺。

三年的时间,我竟然不知道他有女朋友,在这场三个人的游戏里,我找不到合适的位置。即使,他曾经说他深爱着我。

在那个热闹的春天里,我终于耗尽所有的的感情。我终于一无所有。

而你,该是干净的男孩,爱情应该是完美而纯粹。

我,失去了对爱情的信仰。

有一天早上起来,忽然发觉自己已经完全背弃了爱情。

曾经那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坚持着要在25岁嫁给一个彼此相爱的人。

后来那个女孩死了,死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

表面的那个身体依旧很快乐,爱吃冰激凌,爱吃棉花糖。

喜欢棉花糖的女孩是没有爱情的。

现在的她,不需要爱情,需要的,只是陪伴而已。

我需要有人把我紧紧抱在怀里,紧得让人窒息,然后在呼吸急促时感到自己的沉沦。一个人的沉沦,孤单而绝望,可是,无法逃避。

即使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仍觉得孤单。

在这个没有成浩的空气里,我依然嗅到他倔强的味道。

我的生活,已经被刻上过期的痕迹。

我喜欢对你笑,因为那个时候我以为我是和你一样快乐的,因为我想只有我笑的时候自己心里那些阴暗角落才可以被掩饰得很好。

是的,你看见的,是我一直快乐和抱怨的一面。

我告诉你我今天很开心,因为阳光很好,我的头发在跳舞。我没有告诉你的是阳光很好,却依然没有照到我心里最孤独的角落。我告诉你今天好累,又读了一天书不想读了不想读了,我没有告诉你的是,我已经失去了对生活的热爱,无论什么事情,我都不会爱。

我喜欢依赖着你,就象是一个缺氧的人对氧气的无比渴望。

我想安静地守在你身边,就这样,不需要爱情不需要激情,什么也不需要,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了。我羡慕这些简单充实的快乐。

想到成浩的时候我的心很疼。我心疼他,就象是心疼自己一样。

这是一个躲在我心灵深处的男孩,我不愿意面对对他的依恋,可是我依然把自己伤害了。

好多事情总是后来才看清楚,然而我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

好多事情当时一点也不觉得苦,就算是苦我想我也不在乎。

我想我很久没有在阳光下开心地走了。

在夜很深的时候,我无法去睡觉。只能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清水,我想,让清水冲刷我的身体和灵魂,我感到自己已经不再干净。

常常一个人清醒在夜里,然后想到死亡和爱情。想到自己已经没有信仰,想到生活变成简单的生存。

我依然无法克服自己,甚至发现开始自闭。

害怕和陌生人的接触,我学着用微笑和每个人保持安全的距离,我的心不可以被攻破,因为它已经千疮百孔。

这样的我,手是没有理由会温暖的,就象我从来不可能温暖到别人,能做的,只是依赖别人的热量让自己明快。

爱是救赎。

我一遍遍想你的话,心里潮湿一片。

任寒,我可以给你一切,除了爱情。

(五十二)

一个小时后,任寒在宿舍楼下喊我的名字:“程暖暖!”

我抓了外套跑出去,有些尴尬地站在他面前。

任寒伸出手把紧紧搂在怀里:“暖暖,不管怎么样,这次我不会再放开你,我要你的一切,包括爱情。不许你说自己没有爱情,如果没有,我两年的感情是为谁付出?我会让你保有对爱情最坚定的信念,即使你流过泪受过伤。”

我把头埋在任寒的怀里,是一阵好闻的碧浪洗衣粉味道。我低低地喊出任寒的名字,却看见成浩的笑脸。

(五十三)

大四刚开学,考研就铺天盖地地火起来。宿舍里的女孩都开始着手准备,我是唯一一个例外。记得刚上大学时我就下定决心读完本后还要接着读研,可是四年下来,最初的坚持已经摇摇欲坠,再加上成浩的事情,我只想尽快离开这所学校。或许,工作后又会是另外一番新天新地了吧?我天真地想。

“保研的过着猪一样的生活,找工作的过着狗一样的生活,考研的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和毅力过猪狗不如的生活,在经过一系列繁琐的买资料找老师的工作后,同屋的昕、亮和彭都败下阵来。她们坐在宿舍醍醐灌顶地对我说:“暖暖,还是你最明智,这考研简直就是非人的虐待。”自此宿舍就明显地分成了两个极端。莹她们一天一天地把时间耗在图书馆里,我们剩下的四个则无所事事。开学一个月后,学校从大四开始新设立了网络新闻专业,我们四个闲人报名开始上一些和电脑打交道的课。于是,大四又开始忙碌起来。这些课大部分都在学校机房上,和续本的人一起。因为座位不够,每天我们都要早早吃了饭去占座位,两个班的人象冤家一样在机房门口互相怒视,只等上课老师一开门就冲进去。

经常坐在我旁边的是一个矮矮的男生,穿得特别好,长得特别凹,眼睛特别小,鼻孔特别大。不,那哪里是眼睛,简直就是毛细孔。上课的时候我们经常不听老师讲课,大部分人都在聊天。我无意地扫一眼旁边的男生,发现他的脸紧贴着电脑屏幕,正用两个手的食指费力地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打字。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是263聊天室的界面,我浑身一抖,赶紧关掉自己的聊天室:天!不知道刚才和我聊天的人是不是也象他一样的尊容。

在开始学网络新闻后留的论文多了起来。好在宿舍有电脑,我们常常在网上这copy一些那copy一些,胡乱凑成一篇文章打印出来交上去。这其中有一个很严格的老师,叫金梦玉。每次我们copy出来的文章都被他打了大大的叉退回来要求重写。因此我的电脑里有他的名字的论文最多。在期末清理电脑时,我点住N个金梦玉的名字按下删除键,电脑显示:确定要把“金蒙玉”放进回收站吗?我狠狠点下确定,心里顿时畅快无比。

临近元旦时很多人开始找工作了。同屋的亮已经去面试了不下5次。而我依然把大把大把的时间花在打电脑游戏上。那个时候特别喜欢玩生化危机,把音响开到最大,每当屏幕上突然出现一只手或者有怪叫时我就跟着被吓一跳,一边拍着自己胸口一边说:“真爽!吓死我了!”同屋的女孩把我这种怪异行为叫“间歇性失恋神经症”。昕有次一边打着仙剑一边对我说:“暖暖,我觉得仙剑才是女孩玩的东西,你怎么会喜欢生化?那么可怕。据我估计,你是在发泄自己内心的郁闷,对不对?”我手忙脚乱地敲击着键盘:“昕,你那个破仙剑也太小case了,适合没有思考能力智商不到10的小P孩玩,我已经不屑和你为伍了。”

我假装已经忘记以前经历的疼痛,不肯承认自己已走不出成浩亮度的照耀。

任寒明白我的心事,但是他会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对我一如从前的好,常常走在我的左边,一双大手握住我的冰凉。奇怪的是,那一年冬天我的手出奇地冷,被任寒握住后会温暖一会,一旦被放下就立刻回复成一种让人心寒的冷。任寒把我的手放在他嘴边:“暖暖,终于有一天我会让你的手温暖起来的。”我笑笑地看着任寒,轻轻点头。

(五十四)

有的时候我会想,人生真的是无法预测措手不及的,某些事情某些人也许你以为再不会和你有任何关系了,而不久之后却固执地揭开你所有伤疤,让你痛得不能呼吸。

圣诞节后的一天,我正和同屋女孩一起看沙郎思通的《本能》。电话响起,莹递给我:“暖暖,可爱多找你。”可爱多是莹给任寒起的绰号,因为他总是喜欢在找我的时候带一只可爱多过来。

“暖暖,我5分钟后在你们楼下接你,我们一起去吃饭,然后看电影。”

“好,我马上就下去。”

挂掉电话,我穿上厚厚的大衣,带上长长的围巾,晃荡出宿舍。

楼下,任寒已经拿了可爱多等在那里,我接过可爱多,任寒略带责备地捏捏我的脸:“小东西,吃坏了你的胃不要跟我喊疼。”

我斜他一眼:“是你每次都带给我吃的,胃疼不找你找谁?”

“怎么赖在我头上了?还不是你每次见不到可爱多就跟我耍赖?”说着,任寒拉起我的手:“你看,又不带手套,这么冷的天”他指着旁边经过的男生,“看见没有,男生都带手套了,就你还装北极动物。”我不屑地看看经过的男生,用鼻子哼出一句:“鄙视他!”

和任寒这么拌着嘴走出去一段路,忽然听见有人在后面叫我的名字:“程暖暖。”

我拉着任寒的手回过头,看见成浩站在远远的地方。

我愣在那里,看着成浩越走越近:“借你的女朋友用用。”成浩转头对任寒说。

说完,拉着我往操场走去。

我回头,看见任寒站在那,表情有些木然。

“成浩你什么时候来的?”

“今天中午下的飞机,直接来了学校,一直在你的楼下等你。”

“你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刚才那个是你男朋友吗?就是因为他你才和我分手的吗?”成浩的声音冷冰冰的。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我曾经答应过权恩庚不会把她来过的事情说出来。

“对不起,成浩,等待让我觉得太沉重了。”

“沉重?两年你都能坚持下来,为什么不能再多等一段时间?程暖暖,在刚刚失去你的时候我曾经天真的以为你是在和我耍脾气,我甚至以为你说你变心了只是一个玩笑,我想只要我回来看你你就会回到我身边。”成浩的语气忽然变得愤怒:“还记得吗?你说过会在这边为我好好照顾自己,会专心得等我,会让我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是信誓旦旦的是你,甜言蜜语的是你,背叛我的也是你!你何必呢?”

成浩抓起我的左手:“你甚至连戒指也不愿为我带,你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给我!”

我看着成浩,心里一阵委屈:“邱成浩,你有什么权利这么说我?先背叛我们爱情的难道不是你吗?你和权恩庚现在怎么样了?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在一起了?我不需要你为我背上责任的包袱。我要的是那个爱我的你,而不是因为责任而留在我身边的你!”

成浩的脸忽然变成惨白:“你怎么知道恩庚的?”

“我怎么知道?她来找过我,她对我说她才是你真正爱的人,她才是你的女朋友。这些你要瞒我多久?”我愤怒地说出所有委屈,把答应权恩庚的事抛在一边。

“暖暖。”成浩的声音暗了下来。“我和恩庚是在你离开我以后才在一起的。失去你以后我很消沉,恩庚一直陪在我身边,她和你很象。但是,我爱的是你不是她,你离开我之后我们才做了男女朋友。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了。”

我深深地从肺里呼出一口气,感觉自己正慢慢沉入大海,被黑暗的羽翼包围,哪儿也回不去了,我只能听着成浩无力的声音响在耳边,那是一种遥远而让我感到陌生的语言:“暖暖,我不知道恩庚找过你。我真的不知道。”

(五十五)

天色渐渐黑下来。我和成浩象宇宙间两块最沉静的石头般对立着。很长时间里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我慢慢摘下脖子上的项链递给成浩:“分手之后我一直把戒指挂在胸前,成浩,其实我一直没有办法忘记你,我们之间发生过那么多事情,那么多温暖我都舍不得丢掉,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的身边有了任寒,你也有了恩庚,我们已经错过太多了。”

成浩拉住我的手,瞬间的眼神说了千载的话,我木然而视,眼神空洞而迷茫,空荡的操场,我找不到归路,同样,看不清感情的前途,分不出心的方向。

时间跌进绝望。

仿佛没有存心去争取,就像没有存心去让自己再次快乐。夜与昼的交替间,不只时光划过,嬉闹与情深的边缘,我失去定义,始料不及。

我慢慢抽出自己的手:“成浩,我不可能再离开任寒了,他为我做了太多事情,我不是木头,我会感动会问心有愧。”

“暖暖,不要这么快说这些好吗?我会在北京停留一个星期,我等你,你真的想好后告诉我答案,不管什么答案,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成浩,不要再让我选择,我已经没有路可以退了,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会守在你身边。”我转身逃离开成浩,冬天的风一下一下割在脸上。

回到宿舍,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见任何人。成浩在那几天里的每个傍晚到女生楼下等我。我不敢面对他,我怕,怕听到他绝望的声音,怕自己会突然心软给他希望。这下,他应该会相信了吧,他爱上的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孩,俗气到不敢放纵自己的感情回应他没有结果的热烈,软弱到没有勇气再接受感情的考验而宁愿选择放弃。

习惯被迫突然改变的痛苦我也有,坐在床上泪流满面,我不能让自己重新选择。他也许不再相信,他已经从我世界里的唯一乐趣变成全部悲苦,因为我告诉他我不能再回到从前了。

整夜整夜,眼睛倦倦地亮着,多希望他能突然打个电话来,呵呵笑着告诉我傻东西这一起都只是你的一个噩梦呢。。。。。那么,一切还都是从前的样子,心依然是完整的,他依然是我左手无名指上牵扯不掉的思念。

选择了我先离开,他会欣慰地认为所有苦痛能由他独自承担,那么爱我的他,怎会舍得让我分担一点苦,一点痛,怎会舍得让我也一起心碎!我知道他爱我,很爱很爱,可是他知道我的爱么,如覆水一般可发而不可收的爱呵,如今要用比任何堤坝都坚固的自制力来阻断、拦截,然后等待岁月慢慢来阴干。。。。

许给他的来世,我会记住,奈何桥边的孟婆汤,我是一定不会喝下去的,哪怕两世的悲苦在来生重叠,我也要把自己交给他,我不会让他再失望一次。

最后一次了,我站在宿舍的窗前,他固执的身影还等在路边,就像是忘了关掉的路灯一样,太阳出来了还在傻傻地亮着。。。。呵呵,傻傻的路灯,傻傻地亮着等我吧,也许来生不远的。。。。

(五十六)

成浩走的那天北京下起了漫天大雪。

一大早宿舍的电话响起来,莹把电话递给我,声音涩涩地说:“暖暖,你就接他一个电话吧。”

电话里是成浩疲惫的声音:“暖暖,你还欠我一个答案,如果你就这样让我走了,我一辈子不会原谅你。”

我在电话另一边哽咽:“成浩,对不起对不起。”

“小姑娘,我已经知道你的答案了,不要再说对不起,但是让我再看看你好吗?我还在你们楼下等着你。”

我失神落魄地跑到楼下。

“成浩。”

“暖暖,不许你再说对不起了。或许爱情真的很辛苦,爱了一个人就要多担待一些,而爱到最后,仅仅上自己心里一份生生死死的感觉。我选择了爱你,所以我会尊重你的选择,但是你要向我保证,跟他在一起,你会让自己快乐,一定会快乐。”

我点点头,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成浩,我会好好的,你也要答应我会照顾好自己。”

“我会的。”成浩深深吸一口气:“小姑娘,还有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我仔细地看着他:“成浩,再抱抱我。”

快中午时,任寒在操场找到我,我象个雪人一样傻傻地坐在看台上。他拉起我:“暖暖,跟我走。”一起跑出学校,任寒打了车急急地告诉司机:“到机场。”我慌张地回头看任寒:“为什么去那?”“去找邱成浩。”任寒抓住我冰冷的手:“如果你心里有结,能解开的只有他,只要你能恢复到从前,我失去你也没关系,现在的你,并不是我爱的程暖暖。”

“来不及了,任寒,成浩是下午一点多的飞机,我们赶过去也见不到了。”

“时间还不到,不试试怎么知道。”

在这个时候,任寒比我更加坚定。

到机场时已经12点半,我和任寒到了国际登机口,找到飞往汉城的航班,下午13点12分开。

“暖暖,我去服务台广播,你在这里等着。”

很快,侯机大厅里一遍遍响着好听的女声:“飞往韩国汉城的邱成浩先生请注意,请听到广播后到2号登机口,程暖暖小姐在那里等候。”

我手足无措地走来走去,抬起头时看见成浩已经进了登机口正隔着玻璃向我招手。我踉踉跄跄地跑过去,眼圈慢慢红起来。

成浩放下行李箱,我们隔着玻璃抚摩彼此的眉毛、眼睛、额头,慢慢地把嘴唇贴在冰冷的玻璃上。

(五十八)

回到学校后我开始发高烧。连续一个星期的39度让我瘦得不成人形。同屋女孩拿了一把各种颜色的药片喂在我嘴里,强迫我喝下水,那种苦迅速随着血液蔓延到全身各个细胞,我皱眉,嘶哑着说:“你们能不能不管我。”然后昏昏沉沉地睡去。

醒来时同屋都在午睡,我挣扎着爬起来,想找点水喝。桌子上摆着男生送过来的一瓶白葡萄酒,我拔开瓶盖,大口大口地喝起来,在同屋发现时满满一瓶酒只剩下个底了。我开始在宿舍里胡言乱语:“明月几时有,曲颈向天歌,后宫佳丽三千人,春江水暖鸭先知,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我有人身保险。。。”整个宿舍被我弄得一片狼籍,同屋在手足无措后打电话给任寒。任寒让同屋扶着我下楼,拽着我往外走。我死命挣扎却甩不掉他紧紧箍在我胳膊上的手。

雪后的操场依然白茫茫一片空无一人。我开始迷迷糊糊地自言自语:“任寒你干吗带我来这?我生病了,你应该带我去医院,可是不要,我不要去医院,我最讨厌医院了,我讨厌那些白大褂,任寒你最好了,你不要带我去。我给你唱歌吧,你想听什么?”我扁着嘴:“任寒你们干吗都要管我啊,你们让我自己静一静不行吗?我要走了,我不想看到你,你别跟着我。”说完,我开始后退,一步一步,任寒静静地看着我。我转过头在操场上奔跑。学校操场是400米一圈的,我无意识地迈着自己的脚步,大约跑了两圈之后再也不能动了,弯着腰开始大口大口喘气。任寒慢慢走到我面前,把手机递过来。

“给他打电话?”

“给谁打电话?”

“邱成浩。”

“邱成浩是谁啊?这个名字真熟悉,他是不是什么电视剧的男主角?是不是很帅,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他啊,我要是打电话他不理我怎么办。。。”

“告诉我他的号码?”

“我不知道啊,我怎么知道啊。”

“那你说吧,把你记得的号码都说出来。”

我说出一个号码,任寒一个键一个键地按下去,电话通了后递给我,退到很远的地方。对面有人说“yao bo sai yao。”

我愣了一下。

“嘻嘻,你是谁?”

“暖暖?”

“嘻嘻,暖暖是谁?你认识我吗?”

“暖暖?你在哪儿?”

“好热啊,我怎么这么热?”

“暖暖,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嘻嘻,夏天到了,我怎么还穿着大衣呢,夏天到了。”

“你还好吗?暖暖?”

“嘻嘻,这里白茫茫的一片,真好看,是不是下雪了?我最喜欢下雪了,小时侯一下雪我就打雪仗。”

“你究竟怎么了?”

“打雪仗的时候我总是摔倒,然后就哭啊哭的,嘻嘻,全院子的人都能听见。”

“暖暖你别这样,你到底在说什么?”

“其实酒一点也不好喝!”

“你喝酒了?暖暖?”

“恩!今天的酒好好喝。”

“你醉了。”

“没醉,没醉。。。。”我生气地嚷着,声音渐渐含糊起来。

“暖暖!”那边的声音很着急:“你到底怎么了?”

“成浩!”我忽然大声叫出来。

“暖暖,你怎么了,快告诉我。”

过了很久,我沙哑着嗓子说:“成浩,我们做爱吧。”

(五十九)

我睁开眼睛,发现四周是刺眼的白。任寒趴在我的床边睡着了。我伸出右手,发现手腕处正打着点滴。我用左手理了理任寒的头发。他一惊,醒了。

我很苍白地对他微笑。“我还是住医院了。”

任寒看着我:“你已经昏睡一天了,饿不饿?”

我摇摇头:“任寒,我。。。”

“我什么我!你赶快专心把病养好,什么也不要想。”

我的病其实不严重,在医院呆了两天后已经可以活蹦乱跳了。出院的时候任寒告诉我:“暖暖,我给邱成浩打了电话,告诉他你生病了,他很着急,要过来看你,我没有让他来。我说我会照顾你,会一直照顾你。他让我转话给你,要你兑现自己的诺言。暖暖,”任寒停一下继续说:“你们之间有再多的结现在也该解开了。请你为我幸福起来,好吗?”

我含着眼泪拼命点头:“我会的,任寒。”

(六十)

爱情就象生病。在痊愈后,我发现身心前所未有的轻松。渐渐地,我的笑容多起来。任寒曾经说过如果成浩爱我,会把我的幸福当作他的幸福。我认同了这种观点,和任寒的感情也越来越好,寒假到来的时候,我们都留在北京做毕业实习。任寒进了电视台,我则在一家网站做编辑。

日子就这样慢慢地滑过,平稳,安详。情人节那天任寒正好休息,打电话到公司:“暖暖,今天我去接你,5点到。”

下班后,我匆匆下楼,任寒已经等在那里了。看见我时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暖暖,情人节快乐。”我也笑:“情人节快乐,任寒。”我们默默地往学校走,快到学校时任寒忽然转过身:“暖暖,其实我买了花给你。”

“啊,是吗?在哪?”

任寒挠挠头:“在你们公司楼下的垃圾箱里。我怕你不接受,在你快下来的时候就扔到那了。”

我开始大笑,拉着他往回跑。到公司时天色已经黑下来。我拉开垃圾箱的盖,里面一束红艳艳的玫瑰盛开着,大部分已经被压坏了,有几朵还骄傲地挺立着。我一把拿出花,放在鼻子下闻一闻:“恩,还好还好,不算很臭。”

任寒呆呆地看着我:“暖暖。”

“恩?”我一边把花打理整齐一边漫不经心地回他。

“恩。。。没什么。”

“任寒”我抬头看他:“你爱我吗?”

“爱!”

“爱谁?”

“爱你!”

“谁爱我?”

“我。”

“你就不会完整地说一遍吗?”我扁扁嘴巴。

“我爱你,程暖暖。任寒爱程暖暖,很爱很爱,比任何人都爱,比任何人能想到的都爱。”说完,任寒抱起我,开始一圈圈地旋转。我兴奋地叫起来:“任寒,我摸到幸福了。”

我们在学校附近找了家火锅店进去,碰上同屋的亮和男朋友。于是四个人凑成一桌。任寒小心翼翼地把菜和肉夹在我碗里,生怕我被烫到。亮捅一捅身边的男朋友仿:“看见没,你看人家任寒多细心,我怎么就没见你吃火锅时给我夹过东西,学着点!”仿低着头一阵猛吃:“咱们都老夫老妻了,不兴这样了。你又不是没手没脚,还得我伺候着。”亮在一边听得嘟起了嘴,我和任寒笑起来。任寒又夹起一筷子肉放进我碗里。

吃完东西已经是晚上10点了,任寒送我到女生宿舍楼下。

“暖暖,回去就早点睡了,明天还要起早上班。”

“恩!”

“记得烫烫脚,你不是说你们宿舍很冷吗?”

“恩!”

“你那还有热水吗?要不我提一壶过去给你?”

“不用不用,我这里有呢。我上去啦,你回去也早点休息吧。”

“好。”

“那我走了?”我笑着看他。

“恩,byebye。”

“byebye”

我转过身。“暖暖,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恩,没了!”我又转过身:“不对不对,还有一句话。”

任寒看着我,满眼期待。

“你今天给我夹了好多菠菜啊,我感觉自己的脸都吃绿了!就这句话,我走了。”

“好吧,晚安。”任寒转身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见任寒快转弯了,大声叫出他的名字。

任寒转过头,我开始笑、笑、笑,然后飞奔过去撞进他怀里。

“我爱你,任寒。”

我叹一口气,再低低地说一次:“我爱你,任寒。”

(六十一)

虽然是寒假,女生楼的二层依然很热闹。大部分人都留在北京实习。我们宿舍的人也各自找到了实习单位。白天,宿舍空无一人,到了傍晚就热闹起来。那个时候学校食堂已经不开了,我们自己买了酒精炉,时不时开一次火。8个人中莹做饭的手艺最好,而且对这些锅碗瓢盆最感兴趣。说实话,在我们看来,全宿舍最勤快最适合娶回家做老婆的就是莹了。可偏偏她倒追都追不上。宿舍夜谈的时候,莹总是很幽怨地和我们说:“我又会做饭又能洗衣服,吃的又少,为啥就没人愿意要我呢?”我们打趣:“你以为人家是找保姆吗?还又能做饭又能洗衣服!要不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真是个石头啊~~~”莹很不满意地瞪我们一眼:“那就不要拿石头开玩笑了!”

因为是假期,学校宿舍管理得比平时要松。这样每到晚上就会有一些推销东西的人进门骚扰。其实我们本来不讨厌这些人的,毕竟谁赚点钱都不容易,但渐渐地,我们发现这些推销的人很没有礼貌,总是门也不敲就把头探进来,然后凶巴巴地问一句:“耳机卡片的要吗?”若是我们答了“不要”就狠狠地把门撞上扬长而去。对这样的人我们屋的女孩都深恶痛绝,但凡有人来就恶狠狠地说“不要不要,懂不懂礼貌!门也不敲!”

宿舍里最喜欢开玩笑的就是莹。有天晚上,我们都盘踞在各自的床上看书的看书,听音乐的听音乐,莹洗漱回来推开一个门缝,脆生生地叫起来:“卡机耳片的要吗?”我们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莹,你也太搞怪了吧?卡机耳片?我都笑得满肚子牙疼了。”

“你不错了,我笑得眼泪一红眼眶都掉下来了!”

莹也跟着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第一次,太紧张了!”

假期实习过后,宿舍里的女生都多多少少拿了些实习费,因为下个学期要找工作了,于是陆续买了手机,我和昕都看中了松下的GD92,亮买了摩托罗拉的P7689,君买了西门子的3018i,于是宿舍就热闹起来,各种铃声搀杂在一起,象大合奏。莹所在的实习单位给的钱很少,买个国产的刚好够。有天下午她兴冲冲地闯进宿舍:“姐姐们,我买手机了,波岛的,就是李纹做广告的那个,据说话质特别清,信号特别好!”我们异口同声地接:“对!还有辐射特别强,噪音特别大,长相特别凹,死得特别早!”

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很快开始了。宿舍女孩都开始专心找工作,任寒也常常在电话里对我说,要抓紧时间把该得的都得到。于是我把英语四级证、六级证、计算机等级证、奖学金证明、发表文章的影印件一字排开,问任寒:“你看够了吗?”任寒说:“差不多了,开始找吧。”

可是我依然没有心思花在这些上面,日复一日地打着生化。有一天,任寒问我:“暖暖,你想好要找什么工作了吗?继续做新闻还是转行?”我低头想了想:“任寒我哪象做新闻的料啊?新闻要求的是实事求是,朴实合理,我一写东西就万马行空,我看我还是转行吧。”

“那好,暖暖,寒假你在网站做的还不错吧?就去网站好不好?”

“好!”

“恩,拿,这个网站现在正在招编辑,你去投个简历试试吧。”

我接过一个网站的地址。回到宿舍后打开电脑找到网站的招聘信息,把任寒给我做的电子简历发过去。

两个星期后,网站通知我去笔试。任寒陪着我一直到了公司门口:“暖暖,我再厉害也不能替你去考试,你自己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不要着急不要紧张,反正这个不行还有别的机会。”

我点点头,进去了。

我怎么可能会紧张?

笔试后的一个星期,网站又打来电话,通知我去面试。一切居然很顺利,三月末,我和这个网站正式签了一年约,成了全宿舍第一个找到工作的人,并开始一边写论文做毕业设计一边上班。

我其实是那种既不特别聪慧也不愿努力的人,所以当一大堆事情砸过来时,只落得手忙脚乱蓬头垢面。所以毕业论文被我改了好几个题目都不能让导师满意,最后还是任寒帮我想了个才勉强过关。

(六十二)

可以说大四下半年是我上大学以来最忙的一个学期。学习和工作都聚在了一起。由于公司和学校离得很远,我每天5点半就要从床上爬起来,6点准时出宿舍门迷迷糊糊地赶去公司。学校的路灯早上6点10分准时关,若我出来得晚点了,就会碰上走着走着路灯忽然全关的情况。已经习惯了宿舍走廊里那种智能灯,每每到这个时候我总习惯地跺一跺脚,跺完才笑自己的心不在焉。

上班确实是一件很耗神的事。每天来回四个小时的路程已经让我叫苦不迭,更何况还要加上八小时的脑力劳动。所以每次下班回宿舍后我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书包一扔,倒在离门最近的一张床上睁着眼发呆。同屋的女孩问我事情,要重复好多遍才能让我完成从听见到理解到回答的过程。

五月初,宿舍女孩考研的都出了成绩,全部考上,找工作的也都有了结果,大部分人都象我一样签了卖身契。整个大四的人也从一种找工作恐慌过度到毕业恐慌的阶段。校园里弥漫着伤感的气氛。

晚上一熄灯,女生楼下的望春亭就会有一批一批的男生在唱歌。我们躺在自己的床上,谁都不说话,静静地听着楼下有些悲伤的声音。夜深一些的时候,一些艺术系的女生开始趴在窗口对着底下的男生“点歌”。

“换个高兴点的~~~~唱《翠花,上酸菜》~~”

男生听见了就嚷回去:“等着,马上就上。”说完就怪声怪调地唱起《翠花,上酸菜来》。过了一会,又一个宿舍的女生喊着:“《翠花,上酸菜》”男生就很不满意地喊:“刚上过了,换道菜~”

当然,这种搞笑的歌只是一小部分,男生唱的大多是类似《同桌的你》、《流浪歌手的情人》这样的校园民谣和《恋曲1990》、《送别》一类的老歌。歌声一般会持续到凌晨三四点,有时清楚有时模糊,我常常在这样的歌声里慢慢睡去,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留恋和悲伤。

其实在我们之前广院毕业生一直有一种习俗,就是每年6月临走前都要把立在女生楼门口的围墙推倒,毕业生一年一年地推,学校就一年一年地重建,日子久了,学校也懒得再建了,我们也就失去了毕业的一大乐趣。

快离校的这段时间,不知为什么我疯狂迷恋起唐朝乐队唱的《国际歌》,但凡我在宿舍就重复播放这一首,同屋很郁闷地在潜移默化中接受了这首歌,莹第一次无意识哼出这首歌时愤愤地看了我一眼:“他奶奶个熊~~~~我怎么唱出这首歌了”。

(六十三)

刚上大学时我就总是听高年级的人说毕业是一道槛一个考验,大部分情侣会在这场考验里败下阵来。当时并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很多人选择分手,但在我真正经历了后才明白这句话的意义有多沉重。

同屋的亮和男朋友仿从大一就在一起,两个人在我们眼里恩恩爱爱了四年,感情一直四平八稳。这是我们公认看好的一对。

有天仿和亮约好了一起去看电影,亮拿出一件高中买的黑色紧身裙子,美美地打扮一番下去了。可是,很快,又撅着嘴回来,拉上帘子开始换衣服。我们问过之后才知道,是仿对她那条裙子很不满意,看见第一眼的反应就是操着陕西口音说:“咦~~~~恁咋穿了个这!”这句话由于太经典了,被我们宿舍纳为舍语。女孩们在一段时间里天天“咦”来“咦”去地不亦乐乎。亮对此却是很不高兴。她一脸不满意地问坊:“你怎么老打击我?”

“这也算打击?”仿一脸不在乎地说。

确实,与后来的事情相比,这真的不算什么打击。

临近毕业的一个晚上,宿舍的人都围在电视旁边消磨时间,亮哭着推门进来,把挂在床头的和仿的合影撕了个粉碎扔在地上,然后拉上帘子开始哭。大家都有些蒙,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昕拣起地上的碎片,我们一起用透明胶一片一片把照片粘好,隔着帘子递给亮。亮带着很重的鼻音说:“粘上又有什么用,我们已经分手了。”我们急急地问她为什么,亮却是只掉眼泪一句话也不说。

后来,我们才知道,他们分手是因为仿认识了一个女孩,而那个女孩可以帮他出国,在前途和爱情面前,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在亮之后,宿舍女孩的感情开始混乱一片。昕喜欢上了一个网友,和相处了四年的高中男友分手;瑾和电视系的男朋友分手,选择了经别人介绍在宝洁工作的老乡;莹大学最后一次倒追依然没有成功,追的是同班的江,人极好,可是他对莹说“我只把你当妹妹。”彭的男朋友毕业后要回老家,彭却选择留在北京,在一次聊天时,彭面无表情地对我们说:“即使我回去又怎么样?他父母已经给他安排好了工作,连女朋友的候选人都已经找好,那里根本没有我的位置,我回去也只是自讨苦吃。”

宿舍里的女孩因为毕业的事情多少变得成熟了一些,所有一切都让我感觉到现实果然是块石头。

(六十四)

所有的人的感情都陷入一种混乱中,只有我和任寒仍在平稳地进行着。可以说,我们之间根本不存在什么障碍,任寒毕业后为我也选择了留京,工作也基本敲定。我习惯了每天晚上在女生楼下和任寒say goodnight后独自一个人到宿舍楼顶的平台坐一会儿。那是我和成浩交流心事的地方。每天每天,我坐在栏杆旁,一边吹风一边默默告诉成浩今天我做了什么心情如何。临回宿舍前,我会对成浩说:成浩,我现在很快乐了,你也要好起来。

一切都很好,可是,老天是不容我幸福的。

5月底的一个夜晚,一种莫明的心痛把我从梦中带醒。我悄悄披上外套来到宿舍楼顶平台。靠在栏杆往下看,整个校园一片静谧,路旁的街灯发出昏黄的光。胸口依然在一阵阵地疼痛,刀绞一般。我蜷在栏杆一角,慢慢睡过去。梦中看见成浩象三年前一样对我很好看地笑着,他慢慢走到我面前,伸出手理理我的头发:“暖暖,记得答应我的话,你要让自己幸福。”说完,一点点后退,我傻傻地看着他,在梦里喊出他的名字:“成浩!”忽然惊醒,发现自己已经是满脸泪水。

两个星期后,权恩庚找到我。象第一次一样,她有礼貌地敲门:“请问,程暖暖在吗?”

我从床上拉开帘子,一时愣在那里。

在学校的水吧,我依然为自己要了牛奶,给她点了咖啡。

“这是成浩写给你的信和他给你的东西。”权恩庚很直接地递过一个袋子。

我迟疑着,接过去,忽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用眼睛打问号过去。

“成浩死了,酒精中毒。5月24号。”权恩庚很简单地说。

5月24号,是我午夜梦醒的那一晚。

我的脑子刹时一片空白:“你胡说!”

权恩庚看看我,犹豫了一下:“今年元旦他回韩国后心情一直很不好,常常喝酒,3月份的时候他来过一次中国,我想你不知道,他在这个学校偷偷跟了你三天,你吃饭,他就在远处看着你吃,你上自习,他就坐在后面看你学,你回宿舍,他就站在楼下等着你出来。他用DV机拍了很多你的镜头,回来后就一点一点地看,一边看一边喝酒。5月24号是他一个朋友的生日,我也在,其实他喝的并不多,可是为什么。。。”权恩庚说不下去了,低下头。

我“啪”地从座位站起来:“你胡说,你在骗我。成浩比谁都健康比谁都能玩,以前他从来不生病的,你一定是在骗我!”

权恩庚擦了擦眼睛,站起来,并不安慰我:“该和你说的我都说了。我这次来就是专程给你送东西的,要不成浩会不安心,我也会不安心。”说完,她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其实,成浩根本没爱过我,他一直就只爱你。”

(六十五)

我坐在水吧,很长时间不能动,甚至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直到水吧关门后才木木地走到操场,借着灯光打开权恩庚带来的袋子。里面有成浩给我写的日记,厚厚的一本,我一页页翻下去,上面记录了他自从上次来北京后的所有心情,每天的都有。

2002年1月4日

暖暖,我终于失去你了,在三万英尺的高空里,我很没骨气地掉下眼泪。我的心很疼,我很心疼,心疼你在那么多个一人的日日夜夜里如何坚持我,坚持你心中的幸福。你在完完全全的孤单和寂寞里怎样度过晚上度过苦痛度过艰难。我不怨你,你承受的远比我多的多,你委屈的远比我深的深。想起你受的罪我伤心地不可抑止。这些,是我从前没有想到的。也可以说,我开始懂的你了,开始懂你的选择了。

暖暖,你说把来生许给我,傻孩子,来,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没有来生的。。。。

“2002年3月21日

暖暖,我从你身边回来了,和你在一起三天,看着你笑看着你雀跃,我的心也跟着欢快起来,暖暖,你终于兑现了给我的承诺,让自己一如既往地幸福,这样我也放心了。暖暖,今天的汉城阴阴的,天一点也不蓝,虽然是春天了,空气依然是冰凉冰凉的,我很怀念能和你呼吸同样空气的日子。可是,我再也不能感受到这些。暖暖,我已经习惯了想你--在汉城喧嚷的街道上想你,在学校悠长的小路上想你,在图书馆高高的书架前想你。记得你曾经说思念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我想我现在很幸福。

2002年4月5日

在情感的世界,在物欲与情欲的世界,我们往往自食苦果,是无所适从的逃遁者。暖暖,

爱情的尽头,就是含笑饮毒酒。

2002年5月13日

离不开的天堂是地狱。暖暖,DV机里的你笑得真好看,每次看见你笑的时候我总是禁不住想捏捏你的小脸蛋。现在你的手还会冰凉吗?我想握住你的手,想把所有的温度都传给你,即使我已不能温暖自己。

我翻到最后一页,里面只有短短的几句诗:

如果你的左脚痛,

我的右脚就痛起来,

如果你被生活窒息,

我的呼吸同样将会停止

如果你把灵魂出卖给恶魔后,

我的胸膛里也会被插上匕首。

我们抱在一起,

我们存在我们存在着,

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存在了。

路灯下,成浩的字很苍白,我深吸一口气,拿出袋子里的DV机。画面里的我在成浩的眼睛里毫不知情地笑着,阳光下的笑容有些眩目。画面的背景加了音乐,是他一直喜欢唱给我听的《灰姑娘》。最后一个镜头结束时,我看见成浩用低哑而遥远地慢慢对我说:“暖暖,我爱你。爱逾越我的生命。”

看到这时我忽然有些愤怒。猛地从操场看台上站起来,大声地嚷:“邱成浩,你是个骗子!你是个大骗子,你答应过我会照顾好自己让自己幸福,你说过的话都忘记了么?你不许死!全世界的人都可以死,你不可以。你怎么可以骗我,怎么可以把我一个人放在这个世界。我要你起来,我要你起来!”

我低低地哭泣:“成浩,全世界我只要你来爱我。”

(六十六)

成浩,全世界我只要你来爱我。

在我低低说出这句话时才发现自己依然无法忘记成浩,无法忘记我们以前的点点滴滴。这句话就象一根钢针扎在我身上,我如同被放了气的气球一样迅速干瘪下来,所有自以为是的幸福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在情人节之后,我一直告诉自己任寒就是你要爱的人了,你要为他幸福,哪怕不择手段。慢慢地,这个念头就占据我整个大脑。让我觉得离开成浩是因为我们已经不再象以前那么爱对方了,我们已经错过了最美的东西,什么事情都可以重来,但是我和成浩的爱情,只会盛开一次。

可是现在,虽然不愿意面对,我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口是心非。我在口口声声说着爱任寒的同时却在做着背叛他的事。我默不作声,我百口莫辩,我的心里,有一亩田,疯长着欲望与寂寞的草,无人打理无人探看,我自顾自地走着,猛然回头时只发现那流泪而植的爱情,终于荒枯。

在得到成浩的消息后我整个人变得暴躁不安起来。记忆力开始下降,在每个夜晚失眠。但这只是我的秘密,我没有把它告诉同屋的女孩,任寒当然也不知道。可任寒很快察觉了我的异样。

“暖暖你最近怎么了?”

“没怎么,我挺好的。”

“我感觉你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你是不是病了?”

“没有。”我低哑着嗓子说。

“那是工作很累?”

“不是。”

“那你到底怎么了?”

“真的没什么,任寒,可能就是工作有些累吧。”

“暖暖”任寒停了一下说:“你有事瞒着我吗?”

“没有,任寒,没有。”

“暖暖,不要骗我,是不是你和邱成浩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说话。

“你忘不了他,是吗?”

我还是沉默着,我不愿意亲口说出成浩已经死了的事实,也不愿意告诉任寒我爱的不是他。然而,我的沉默很无力,让我觉得就象是理亏词穷的人站在黑暗里等着别人指责。我紧闭着呼吸,好象吞下去了一只保险柜似的,心沉重得一动也不能动。过了很久,我艰难地张开自己粘在一起的嘴唇:“任寒,对不起。”

任寒没有再象以前一样争取我,他很冷静地对我说:“暖暖,我们先把这段感情雪藏,毕业的时候再面对时你给我一个清楚的态度,好吗?”

我点头,无话可说。

(六十七)

六月到来时学校越发乱了。很多大四的学生拿出自己不用的书,衣服摆在路边卖。学校海报上满满的贴的都是“毕业狂甩”“挥泪大放送”一类的字眼。每到夜深的时候,隐隐地能听到男生楼那边砸暖瓶摔脸盆的声音。还有人在嘶声竭力地大声唱着什么。

当然,女生楼下也不会寂寞。男生依然会抱着吉他来唱歌。临近离校的那几天,在楼下唱歌的男生几乎都是吃过了散伙饭喝过了酒的。那种微醉的声音听在心里酸酸的,弄得人很不是滋味。唱完歌后,嗓门清亮的男生冲着女生楼大声地喊:“广院的姑娘,你们美不美。”还有一些被女朋友甩了的,则大声质问:“找个女朋友还是养条狗!”

其实,疯狂的不仅是男生,到最后,常常是一个班的人在一起消磨掉整个晚上。学校的操场看台因此多了很多蜡烛和西瓜皮。夜里安静的时候,还能听到一些即将分离的情侣抱在一起痛哭。

6月14日,我们班一起吃了最后一顿散伙饭。因为班里有维族人,所以地点选在学校附近的一个维族馆子。刚开始时大家都很正常,正常地吃菜,正常地喝酒,正常地聊天。当菜剩得越来越少,酒喝得越来越多所有的人都有些激动了。班里的男生拿了杯子到处敬酒,很多大学四年都没怎么说过话的人现在却开始亲密地聊起天来。有几个男生走到我的座位上,一定要敬我,我没有推让,很干脆地喝了。我放下杯子听见旁边的翔正搂着毕业后要去重庆工作的广说:“别忘了哥们!”两个人搂在一起开始痛哭,然后全班所有的人都开始哭,不管男生女生,我又抓起杯子给自己倒了些酒,慢慢喝下去,眼泪却一点也没流出来。

知道成浩离开的那个晚上,我已经流尽了所有的眼泪。最坏的已经经过,再没有什么能让我流泪。

我拼命喝着酒,晚上回宿舍后开始吐血。同屋吓坏了,四处打电话找人。最后任寒来了,当他把我送到医院急救时,我已经手脚冰凉。隐约中,好象感到有人在拍我的脸,我做不出反应。一个声音问:“怎么都成这样了?喝了多少?”任寒说:“我不大清楚,可能是三四两吧。”我挣扎着翻起身来,大骂:“去你妈的!太挖苦人了,三四两我能吐血啊?至少一斤半!”

抢救室里响起一片笑声。没有人知道,我的心里全是泪水。

(六十八)

离开学校的前一天,任寒约我去学校附近的一个小酒吧。任寒拍拍我的手:“暖暖,我唱一首歌给你听,好吗?”我点点头。

任寒走到吧台递给服务生一张CD,转头对我笑笑。

那是伍佰的《挪威的森林》:

让我将你心儿摘下

试着将它慢慢融化

看我在你心中是否仍完美无暇

是否依然为我丝丝牵挂

依然爱我无法自拔

心中是否有我未曾到过的地方啊

那里湖面总是澄清

那里空气充满宁静

雪白明月照亮大地

藏着你不愿提起的回忆

你说真心总是可以从头

真爱总是可以长久

为何你的眼神还有孤独时的落寞

是否我只是你一种寄托

填满你感情的缺口

心中那片森林何时能让我停留

或许我 不该问 让你平静的心再起涟漪

只是爱你的心超出了界限

我想拥有你所有一切

应该是 我不该问 不该让你再将往事重提

只是心中枷锁该如何才能解脱

唱完后,任寒有些悲伤地看着我:“暖暖,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你唱歌,我无法再为你做什么了。虽然你不肯告诉我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知道,你仍不能放下和邱成浩的感情,所以我决定不留京了,已经在湖南找到工作。我想告诉你,虽然真正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很短暂,但是,你真的曾经让我幸福。”任寒理理我的头发:“暖暖,你看,你留长了头发却没有留住这份青春年少,我剪短了头发却剪不掉我们纠缠不清的感情。”

说完,任寒在我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转身走了。

(六十九)

2002年6月15日,我毕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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