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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凯歌毁了《赵氏孤儿》！
文/胡野秋
看完《赵氏孤儿》，走出电影院，有人问我评价如何？我说确实比《无极》好，但确实不够好，而且不够得太多。陈凯歌无疑是想从《无极》的麦城里杀回来，经过了《梅兰芳》的半部喘息，他觉得自己功力已经恢复了，也许可以回到他的《霸王别姬》水准。
但陈凯歌还是失算了，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永远回不来。
本来我认为陈凯歌这回找到一个好的蓝本，至少证明他的眼光还足够好。《赵氏孤儿》经历了从《左传》到《史记》再到元杂剧的流转过程，故事相当成型。在中国的传统戏里，是最具有人类普遍意识的戏。脱开他的具体历史背景不说，仅就其中涉及的“忠”、“义”就可以感动任何一个时代和国度的人们。难怪除了元杂剧，不同时期、不同剧种都争相移植它。连法国作家伏尔泰也据此写出《中国孤儿》在巴黎轰动上映。可见陈凯歌在拍这部片子之前，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问题就出在陈导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却想把巨人推翻，换句话说，他像当今的任何一个中国导演一样，在改变历史剧时都不想忠实于历史。都想塞点自己的私货，以示自己的高明。
《赵氏孤儿》的全部价值在于，程婴救孤是出于“义”。因为赵氏满门忠良，错遭权奸屠岸贾灭族，所以他用自己的亲子替换了遗孤。但在陈版的戏里，程婴救孤不是出于“义”，而是因为自己老婆错把赵氏孤儿真的献了出去，他也只能将错就错了。将错就错的过程中，自己的孩子又被屠岸贾误以为是追杀的遗孤而摔死。所以，同样是“亲子死、遗孤存”的结果，但原作是义薄云天，陈版是无奈之错。其间境界又相隔几重？
据说，陈凯歌是为了“适应今天观众的口味”而改动的。因为他觉得今天没有父亲会献出自己的亲子去救别人的儿子，无论那人多么重要。如果考虑到陈导是两个儿子的父亲，我姑且认同他对今人的判断。但问题在于，他拍的是一个战国时期的电影，表现得理当是那个时代的情怀，怎能以今人口味作依据。那个时代是个一诺千金的时代，忠孝仁义礼智信是那个时代的价值观。那时有个叫眉间尺的人，为了替父报仇，欲杀楚王而不得。一个大侠对他说:“拿你的头和剑来，我去为你报仇。”眉间尺认为也只有此法才能为父报仇，他马上拔出宝剑割下自己的头来，黒衣人就真的背起头颅替他去复仇，并且最后也搭上了自己的头颅。这个故事在陈凯歌看来也许更不可思议。
按照所谓“今天观众的口味”改编以后，这个戏就彻底没法看了。而陈凯歌为了继续他的古为今用，只能继续颠覆，把一个复仇故事轻率地变成了一个深明大义的故事，他借自杀的庄姬之口说：“让孩子长大后，不要告诉他的父母是谁，也不要告诉仇人是谁”，试想一个屈死的母亲托孤时有如此认识。以至于程婴葛优反复强调抚养遗孤的意图也就是：“我要把这个孩子抚养长大，让他们（指孤儿和灭门仇人屠岸贾）相亲相爱，再把孩子带到他（屠岸贾）面前，告诉他孩子是谁，我是谁！”这就有点可笑了，程婴的潜台词就是：我把你养大，杀不杀仇人关我屁事。电影侮辱了所有人的智商，包括古人和今人。
陈凯歌对“忠义”、“复仇”等等主题有严重的曲解，认为“忠义”就相当于愚忠愚义，“复仇”就相当于不热爱和平，所以他也就同时混淆了黑与白、正义与邪恶的界限，后半部片子中屠岸贾成为一个慈父，程婴和屠岸贾的深刻对立降格为两个父亲对儿子的争夺。当孤儿得知自己是被程婴的亲子换下来的真相时，脱口而出的竟然是：“你永远是个失败者”这样无情无义的痛斥。
也正是在这个糊涂透顶的观念支配下，陈凯歌的故事叙述漏洞百出、逻辑混乱。开篇时，就处处显出屠岸贾的气度不凡，与此相对应的是赵盾在片中总是对晋王和屠岸贾冷眼相对，甚至当众对皇帝像训小孩似地说：“马上就要出征了，你就不能说点正经话”这种马上就可以砍头的言语，而赵朔在任何版本中都是一个忠勇、正直的良将，唯有在此片中透出一股自大、自负的纨绔子弟味道，他在被告知妻子已生产时，面对屠岸贾的恭贺，居然回以“假如你的儿子还活着的话，也该生孩子了吧” 这样的刻薄话。这一系列的着意经营，事实上消解了屠岸贾对赵家灭门的惨烈，甚至在为屠的杀戮行为制造合理性。
我一直对当今历史影片的随意篡改深恶痛绝，这次也不能幸免。陈凯歌在接受杂志记者采访时表示，自己思考了两年，最终决定对原著进行大胆颠覆，“就是救一条命的故事”，爱最终消解了仇恨，也让这个复仇故事中有了温暖人心的力量。
看完被陈凯歌注入了“爱”的这部“非复仇”电影，我不但没有温暖过来，心底反而凉飕飕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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