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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复帖子:成长在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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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题:成长在别处
 正文:
刊于《文汇报》2011-06-25 文/陈嫣婧
  
  卢梭在《忏悔录》里坦诚:自己最初的性欲来自于童年时在遭姑母责打时所产生的性快感。《杜拉斯传》中记载,杜拉斯4岁时就亲眼目睹一个11岁半越南小男儿在她面前暴露自己的性器。当然,在那些庞大的不愿被人提起的童年回忆中,性可能只是其中非常小的一部分。那么我们也就很难不去怀疑,是否每一个曾经的小孩心里,都藏着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或是一段黑暗病态的往事。
  
  于是,杜鲁门•卡波特要把他24岁的成名作《别的声音,别的房间》创造成为一部哥特式的小说也就变得不那么难以理解了。那时他还没有在美国的名流圈子里扬名立万,也没有写出《蒂梵尼的早餐》和《冷血》这样更成熟的作品。他只是一个野心勃勃的杂志社送稿员。他深知自己的天赋,但还没有来得及让这种天赋与更直接的名利勾搭上关系。在这部自传意味很浓的小说里,卡波特忠实地还原了他那个颠沛流离的家庭给他的成长带来的种种感受,哥特式的感受。而这种感受,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再出现在他的作品中。
  
  24岁,一个尚不能从容掩藏自己伤痕的年龄,敏感漂亮的卡波特对童年的感知像一朵大丽花在泥泞的沼泽中绽放开来,充满了诡异的妖冶气息。以他为原型的主人公乔尔,从小父母离异,母亲去世后他突然得到父亲希望抚养他的消息,于是只身来到千里之外的美国南部小城,开始了诡秘的传奇经历。他在斯卡利庄园(父亲的住所)中见到了形形色色奇怪的人:继母埃米小姐古怪乏味,她的堂弟伦道夫显得高深莫测,黑人老车吉泽斯一百多岁了,他的孙女苏则是一个活泼却有过惨痛遭遇的黑人女佣。住在庄园附近的双胞胎姐妹弗洛拉贝尔和伊达贝尔一个温柔造作,另一个则是个看似粗鲁邋遢,内心却十分敏感的假小子。
  
  不少人认为这是一部阅读起来十分生涩的小说,首先是因为它的哥特风格,把人轻易地带出一种常规的阅读状态。以斯卡利庄园中心的一切都显得那么诡异,大量开得过分丰盛张扬的植物,黑漆漆的古老密林,还有云中酒店和溺水池充满鬼怪色彩的传说故事等等。卡波特并不是一个哥特小说家,但他会选择用这种方式来“包裹”一名13岁的儿童,这很可能与他本人的幼年经历长期以来带给他的感性体验有着密切关系。当然,这种体验一定是私人的,是只属于卡波特的,所以这也给作品烙上了很强烈的个性色彩,而个性,则往往意味着排他。
  
  除此之外,小说的结构也比较松散,缺乏紧凑的逻辑联系。小说以斯卡利庄园的“闯入者”卡尔的视角展开,卡尔的视线接触到的每一个画面,每一个故事都几乎与其他的故事成一条平行线,而不是交缠在一起。这也暗示了作为一名儿童,他对于他所看到的,所感受到的东西是缺乏必要的“信息处理”能力的,他或许没办法把它们通过思考整理出一个头绪来,于是只能通过一些更抽象晦涩的感受性记忆把它们保存下来。这可能也是儿童记忆的一个特征。确实,“闯入”对于卡尔而言就像跌进了一个深不可测的圈套,被强行胁迫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他从“光明世界”中退出,这个世界里有他的母亲、姨母,有玩笑或闹别扭的朋友兄弟。带着一点对平凡生活的厌倦,要知道13岁是一个人最不喜欢安定的年龄,同时也是带着一点兴奋的猎奇心态,卡尔来到父亲身边,他对他父亲的形象充满了期待。然而事实上,这个父亲是缺席的,因为他已身染重病,只能用扔网球的方式来提醒别人他的存在。也因为父亲的缺席,这个另外的世界从一开始就再不可能是“光明”的,他已经回不去了。
  
  也许,我们可以把小说看作是一个非主流少年的成长历程,在失去了亲情纽带和正常社会关系的卡尔看来,他最初的彷徨痛苦和最后的坚定沉稳全都来源于这个奇怪病态的环境。有些娘娘腔的伦道夫是一个同性恋,苏十几岁时就险些被丈夫杀害,爷爷死后她试图离开,却在路上又一次遭到男人的**而只好重返庄园。伊达贝尔是个粗野的姑娘,她牵着狗和卡尔离家出走,但最后她心爱的狗还是被父亲和姐姐杀死了。卡尔通过与他们的朝夕相处,慢慢习惯了他们的思维方式,特别是伦道夫对拳击手卡卡的爱,以及他与父亲,卡卡和一个叫多洛雷斯的女孩儿形成的古怪的四人关系,让卡尔过早地窥探到爱情的本质。同时,生活在他身边的那些女性强大而令人悲伤的生命力量,又使他触碰到了来自身体深处的无力感和孤独感。看似颓废吊诡的斯卡利庄园,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生命形态?这里面的每一个人,垂死的也好,活着的也好,男人也好女人也好,不也正在以自己特殊的方式践行人的各种可能性吗?难道这些可能性就不能是人的本来面目呢?
  
  对于24的卡波特而言,可能《别的声音,别的房间》就是对他自己前小半生的总结吧,无论是小说本身的风格,还是卡波特在其中荡开的耀眼才华(不能否认有不少炫技的成分),这是一次完美的谢幕和一次完美的开幕。卡波特在此之后迅速在美国文化界走红,成为文坛耀眼的明星,他很快调整自己的方向开始创作纪实小说,并在这个领域获得很大成功。他这一生无论是在文学成就上还是社会地位上,都可说是名利双收,游刃有余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卡波特就成了一个没心没肺一心只想往上爬的“凤凰男”。在不少作品中,他都表现出在同时面对物质与精神时的那种复杂矛盾的心态,如《蒂梵尼的早餐》。晚年,他甚至冒着开罪贵族圈的危险写作暴露了很多朋友的隐私,并最终真的被踢出了上流圈子。约翰•贝伦特在他的导读中非常清楚地表示:卡波特的纪实文学着实提高了他的声名,但最终负责盖棺定论的还是抒情的卡波特。而刻在他长岛纪念碑上的那句墓志铭,正是他自己在《别的声音,别的房间》中写下的。看来,抒情的卡波特虽然稍显幼稚,爱炫技,又常会因头脑兴奋过度而显得混乱,却总是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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