昵称:颠倒的Q 头衔:会员 积分:877分 注册:2010-9-6
状态:离线
|
|
冯自由的《中华民国开国前革命史》,近来出了简体字版,作者老同盟会会员、孙中山机要秘书的身份使得这部史学著作向来受到研究者的关注。笔者曾经读过这本书的一些评论,其中很多都提到“信史”问题,现在展读该书,这些评论或许是受了太炎先生为此书所作《序》中内容的影响。其实就笔者而言,追求信史虽然是传统学界治史的一种理想追求,但对今天读者来说并非核心问题。因为没有一部历史能免于著者时代、所见与思考的局限,我们今天回顾任何一段历史,无非要从一手或者间接的历史材料开始,强调一部历史著作真实性、完整性上的完美,就会使我们忽略掉那些更值得注意的地方。 冯自由本人的经历就耐人寻味,他出生于日本华侨家庭, 1895年在日本横滨加入兴中会。在早期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家的基本身份之外,最显著的是他的报人身份和史家身份:长期打理革命报纸、开辟海外舆论阵地,后期著有《革命逸史》等多部重要的辛亥革命历史著作。三民主义是民族、民权、民生之简称,此简称的首倡者即冯自由,冯自由为纪念陈天华投海撰挽联,其中有“实践三民”字句,于是“三民主义”的提法开始见诸报端。尽管后来胡汉民曾说,“三民”一说“不通”,但是当时已经成为习惯沿用的讲法。投身革命后,冯氏殚精竭虑者多是繁杂、难办的组织事务;民初还在袁世凯的临时政府国务院任职,从事的又是“稽核革命勋绩”这种敏感差事,由于他秉笔直书,很快离职;“二次革命”发生后,冯曾突然被捕,1917年参与了护法之役。后期在南京国民政府冯已成为受排挤的过时元老;于1958年病逝台北,从这个年份可知,南京国民政府建立以后大陆所有历史进程,他都赶上了。如果从 “辛亥前、民元后、抗战时期以及一九四九年以后”这样一个漫长的时间跨度来全面看待冯氏的一生,无疑使他成为见证近代中国无数变革风云的重要历史人物。 冯自由参加革命既早也久,亲历种种,又尝为临时政府稽勋局长,对辛亥史事、各色人物都详加考察过,冯氏的“民国开国前革命史”,无疑要比别人离历史现场更近。我国传统史家治史,除非愤世嫉俗大张伐挞者,否则都不写当代史,原因就在于离得越近越不易客观公正,越是每天目睹之物要做到持平越困难。很多先例是,离的越近,人越是容易执迷不悟,有派性有私意。不妨做个不恰当的比方,这种情况就像当代中国整整一批“现实主义”作家,他们的杰作往往都不写当代,而是选取一个离今天不远的时代。如果说这种个人主义的写作方式或曰生存方式下,这样选择写作的时代有难言之隐,也或许有些“滑头”,那么历史上那些慎独的史家刻意回避写他们的“当代史”,则有一份沉重的历史责任感在里面。冯氏对“民国开国前革命史”撰述,其实往往是要评价自己这一批人的历史作为,他本人不但参与其中,而且这些言行在写史时尚未得到历史的验证,很多史事其功其罪还没有定论,都还在发生发展;或者有很多难以挽回之遗憾和失误,当时已经渐趋明朗,无法回避,这时人们就很容易消沉,这是这部史书写作时最大的难度。 然而这一部《民国开国前革命史》,往往彰显出冯氏著史之严谨客观、视野之广阔、心地之开朗。可以说,从辛亥前很早冯自由就产生了悉心收集和保存相关史料的意识,最典型的例子是书中收录当年东京同盟会本部所编制的《革命方略》,此物非当时仔细保存以为参考而不能留存。《方略》详细叙述了军政府与各方关系、宗旨,制定了日后军政府各项组织方式、军队编制、各项对外文告条款格式,辛亥后中国分裂之各系军阀,其组织形式和主要舆论导向都可从这部《方略》中看出端倪,有很强的史料性。从客观性上来说,冯氏一是在辛亥事功已成的情况下不避其他革命力量的奋斗史实;二是在革命党与立宪党人历史上的激烈冲突,备细谈了保皇党(立宪党)人在内地及海外的活动,特别是梁启超同孙中山一度往还,对革命意见渐趋一致,以及康、梁之分歧、并不以革命与保皇两派后来势同水火而忽略掉这些史实。在叙史过程中,冯氏像以往所有公正的史家一样,极少加入评语,以其离历史现场之近切,能做到这点殊为不易。从技术上说,冯氏在这部著作的某些编辑上,即便是像我们这些“槛外人”也不难看出老辈学人常说的“高明”来,例如:乙未广州起义失败后牺牲重大,党人朱淇被同志视为卖党告密,尽管后有同志欧某做长文为其辩诬白谤,然而党人对朱仍不能释然,其屡受打压,朱淇遂离开南方革命阵营。虽然读者可以看出史家自己的看法,但冯自由在处理这一段史实时,只完整收录上述辩诬的原文于前,而不再另费笔墨。将后世的判断和评价交给了读者,显示出处理史料和著者关系上的手段。书中写多个“人物小传”,并不全部概述人物生平,而是配合革命史实以为补充,衔接无隙。另外对于多次起义的之经历,冯氏最后多以清廷官吏上报的结案奏折、或者公告详以总结,给人以看待事件的另一视角,有助于后世读者摆脱读史时单一论说的束缚。 笔者对辛亥事功一向的评价不是很高。谓之意义重大,而遗祸也不小。但具体来说,这样的苛责并非针对当日武昌新军工程营这最终成功的一役,而依据恰恰参考的是“民国开国前革命史”这一番历程。这一历程恰恰注定了后来中国军阀分裂、纷争不已,民国社会几成乱世,特别是后来不同时期的国民政府始终显示出其“先天不足”的症结所在。纵观冯氏的这部《民国开国前革命史》,无疑为我们提供了对上述判断的材料参考。 首先进入读者视野的,即是革命党人同清末会党的渊源。确切地说就是三民主义下的党人同洪门的关系。洪门即天地会,三合、哥老会都是其支派,旅美华侨之洪门团体号致公堂。兴中会与哥老会早有渊源,双方一度试图联合倒满,后来合并仍称兴中会。冯自由说,洪门派性观念强,孙先生到檀香山,知非列籍洪门,不足以联络多数同志,毅然加入致公堂。洪门惯例称曾起兵抗满者伟大哥,总理既入了洪门,则自然被视为“大哥”。此即今天被重新翻出来的中山先生做“洪门大哥”的由来。中山先生当日赴美受到欢迎,当地华侨有90%参加洪门致公堂,总部设在三藩市,各埠设有分堂,主张各不一样,再有保皇党的人从中欺骗,几乎忘了反清复明的本来面目,孙中山有见于此,乃建议举行洪门总注册,代致公堂拟定新章程,将反清复明的范围更加扩大。使洪门无形成了一个革命团体。当时的洪门致公堂的总注册和孙中山重订致公堂新章程,对于美洲华侨革命工作关系极为重大。美洲华侨捐赠款项巨大,有力支持了国内革命之急需。冯氏对华侨会党之于祖国革命评价很高,在这全书中既少见也值得注意。 然而会党众人,来历极为驳杂。会党历史漫长和复杂,会众普遍缺乏信仰,有投机成分,参与革命有很大的不稳定因素。或者只知排满、不认同革命和共和。当革命党人在与会党的合作中逐步成为领导阶级,试图将原先会党自发的排满斗争,引向自觉的革命、共和道路上时,当年已经出现分歧。郑永华先生在研究这段史实时,曾经把会党问题归纳有三:首先,只有极少数会党精英出现新心态的萌芽,一般会众的心态变化则很少,会党内部组织仍为专制,会众缺乏觉悟;其次,会党心态驳杂。反清复明、专崇义气、劫富济贫、争权夺利、雇佣投机等传统心态,与新的内容交织纠结在一起;第三,会党心态具有不稳定性。会党新的心态大部分停留在心理层面上,没能付诸实践,更没有形成自觉的意识。(《会党为何走向了革命》)可以说,因为历史成因,革命党人本来就存在持有不同立场的派系思想,辛亥革命的会党血缘,对后来军阀派系倾轧、国民党内派系斗争及其内斗无所不用其极,都有某种程度上的遗传。 清末革命党人暗杀满清高官,在当年成为一种潮流。纵观一部《民国开国前革命史》,多少暗杀和刺客的篇目!革命党人暗杀事件,以吴樾刺杀清“出洋五大臣”,与“汪精卫、黄复生谋炸清摄政王载沣”两案最为有名。特别是前者,发人深省。当年吴樾行刺之前曾经留下全面阐述自己思想的长文,题目就叫做《暗杀时代》,曾刊于民报特刊,其反满也反立宪的思想,以及对时局与革命行为的判断,颇有代表性。其中有:“夫排满之道有二:一曰暗杀,一曰革命。暗杀为因,革命为果。暗杀虽个人而可为,革命非群力即不效。今日之时代,非革命之时代,实暗杀之时代也。”(吴樾作《暗杀时代》原序)“暗杀”等不及“革命”的成功,而且判断虽“个人而可为”,就其深刻的原因,无过于做刺客对满清刻骨的仇恨,遂将社会责任放弃,转而作为个人寻仇。换句话说,排满思想,始终是很多革命阵营里的历史人物当年最主流的“革命目标”,而对于通过暴力革命最终要达成的社会理想,则退居其次,或者只是一种动员的方式和舆论。只知排满,不知革命,造成了辛亥革命成功、帝制消亡后,大量的革命党人普遍的心理落差,不知所往。是时不独各地军阀,世人皆对国民革命的理想认识淡漠,这或许是辛亥这场被誉为近代中国唯一成功的资产阶级革命,其成果被轻易僭夺的原因之一吧。 2011-5-26
|
在关键的时间做关键的事,让关键的人感到我很关键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