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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题:一座城•一个墓•一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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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今日的巴塞罗那,无论是双脚曾经踏上过那片土地,还是只在电影和画册里远远凝视过它的人,脑海里都会浮现出高迪神秘绚丽的建筑杰作,被日光慷慨抚摸着的黄金海岸,抑或那支夺取无数荣耀的足球队,以及供应香肠熏肉和葡萄酒的此起彼伏的小酒馆。毕竟,这是一朵举办过奥运会和世界博览会的“欧洲之花”。
  欧洲的城市总是和它的历史紧紧捆绑在一起,城市的记忆化为厚厚的云层,时而装点晴空,时而酝酿雨水,用卡尔维诺 的话来说,城市把自己的过去“写在街巷的角落,窗格的护栏,楼梯的扶手,避雷的天线和旗杆上,每一道印记都是抓挠、锯锉、刻凿、猛击留下的痕迹。”在西班牙作家卡洛斯•鲁伊斯•萨丰第一部写给成年人的长篇小说《风之影》里,巴塞罗那就是这样一个阴暗忧伤,满目疮痍的城市,浓烈的爱恨、扭曲的人性在肮脏逼仄的巷道间,在二战的阴影中交织、挣扎。
  《风之影》是萨丰献给自己故乡的一份无比珍贵的礼物,可随着我们阅读的深入,才发现这份礼物紧紧地裹了一层又一层的包装纸,每拆开一层,好奇心就加深一重;距离真相越近,欣喜和紧张越密切地纠缠在一起。直到每一层包装纸上的线索都被解读透彻了,直到故事的核心完全摊开在你的面前,你能感受到巨大的震撼在心中炸开。这份礼物的魔力得益于萨丰扎实地讲故事的能力,此种能力似乎从来不会在运用西班牙语写故事的作家之间失传,虽然人物和情节没有《百年孤独》那么纷繁复杂,《风之影》依然有着两条主线,两位拥有相似命运轨道的魅力无穷的主人公,他们之间以书为桥,与各自命运有着共同交集的诸多人物充当绳索,在一封封书信,在城市的各个角落与回忆中,在共同的精神追求下慢慢靠近,最终结成感人而永恒的生命羁绊。
  在拉美这块魔幻土地上孕育出的作品,像一场场新奇的冒险,总带着神秘撩人的特质,突如其来的转折和动人心魄的走向。《风之影》可以算作其中的表率。然而撇开这些元素,整本作品给我感受最深的,是战争阴霾的大背景下,潦倒的城市,和被命运的巨手翻云覆雨而无力反抗的人民。
  
  “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向你形容内战初期的巴塞罗那啊!空气中似乎总是弥漫着恐惧和仇恨。人们的眼神充满了戒心,街上一片死寂,让人害怕得反胃。每一天,每个小时,总会流传出新的谣言和耳语。”
  ——摘自《努丽亚•蒙佛特 忆往手札》
  
  一切都是由书店老板的儿子达涅尔被父亲领着踏入遗忘书之墓,选中了属于他的那本书——影子一般的不得志作家卡拉斯所写的《风之影》——从而跌入一段内战时期的爱恨情仇的谜团中无法自拔开始。
  在战后成长起来的达涅尔眼中,巴塞罗那一直是薄雾弥漫,即使有阳光也是铅灰色的,在房屋间半遮半掩地洒向地面。这个贫穷、停滞不前、隐藏着仇恨的世界是那么自然,内在灵魂的真实模样就是千疮百孔,即使长大以后能够了解到一切事情的来龙去脉,人内心所受的伤害已经太深。战后的瘟疫夺去妈妈的生命,他会在睡梦中哭醒,因为记不起妈妈的脸。童年就此飞快终止。而长大之后,一路探秘所遭受到的不公和欺辱,几乎算是这个社会里天天在上演的蹩脚剧目。
  达涅尔在某个雨夜交到的流浪汉朋友费尔明有着更悲惨的经历。在遇到达涅尔继而到他们家的书店帮忙干活之前,他是当权政府的间谍,3年后佛朗哥叛乱成功,政权更迭,他自然成了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达涅尔在他身上看到了严刑拷打留下的灼烧伤疤,在街上撞到傅梅洛警官时,总也免不了他的一顿毒打和警告。他求死,邪恶的警察却准备让他生不如死地度过余生。
  傅梅洛警官是全书最大的反派角色,战争时期是灵活的投机分子,哪方阵营强大就投靠哪方,战后作为新一代中产阶级分子而崛起,逐渐积攒了极大的权利和势力。虽说糟糕的童年是形成他腐坏内心的导火索,这场战争却如同春风吹旺了贫瘠荒凉的原野,火势迅猛,他所经之处躺着无数枪下冤魂。
  而年少时期的爱情,无论是达涅尔和贝亚,还是卡拉斯和佩内洛佩,阴差阳错的盛开与凋零在战争的大背景下才显得惊心动魄,有着不惜以命相搏的刻骨铭心,感人至深。
  战争让美满的家庭破裂,天各一方;战争抽走空洞躯壳里的最后一丝灵魂和人性,让邪恶和自私像瘟疫一样蔓延;战争让人丧失尊严,求生和温饱变成基本需求;战争是资源和生命的巨大消耗,是一视同仁的刽子手,芸芸众生好似蝼蚁,统统逃不过这部盲目运转的机器无情的碾压。
  虽然,战争能够书写历史,开创新格局。当年西班牙用它的枪炮和侵略永远地改变了美洲的地貌,加速了其现代化进程的脚步,但那是以无数印度安人的鲜血和灿烂的土著文明的消亡为代价的。格瓦拉在游览马楚比楚时曾说过:“我如何去想象一个我未曾了解过的世界,如此发达的文明顷刻间毁于一旦。”废墟上会建立起新的城市,但创伤迟迟无法痊愈。没有人敢去回忆战争,去叙述周遭发生的一切。“没有一双手是无辜的,没有任何眼神是清澈的。”生命薄如蝉翼,随风而逝,被继续运转的这个世界所遗忘。
  
  “请你记得我,达涅尔,即使只是在你记忆中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也好。不要让我就这样走了。”
  ——摘自《努丽亚•蒙佛特 忆往手札》
  
  然而,和灾难与疾病一样,战争可以消灭一个人,却无法将其打败。如长明灯一般永不熄灭的,是人性深处的真诚、善良和美。
  贯穿全文推动情节的是善良勇敢的达涅尔。童年对谜和故事的好奇心在成熟以后演变为孜孜不倦和持之以恒,一步一步复活了已逝的人物和回忆。他面对爱情,毫不退缩,敢于担当,最终赢得了美满的结局。他有着刚正不阿的灵魂,对朋友视如己出,百般保护危机重重的费尔明,在危急关头甚至为卡拉斯挡下一颗子弹,最终促使卡拉斯继续文学创作。他和父亲用心经营的古董书店,成了战后人们恢复对灵性与美的认知、获取精神富足的安宁的欣慰之所。
  生龙活虎、妙语连珠的费尔明大概是全书最富个人魅力的角色了。在书店是勤快的店员和天才推销员,在调查中是明察秋毫的神探和化干戈为玉帛的“万人迷”,没有他扮演不了的角色,没有他平衡不了的局面。他对爱人的一往情深和强烈责任感让他甘愿改变自己,甚至有所放弃,愿意为她而成为一个更好的人。伟大的品德和忠诚的情感使他成为达涅尔最好的朋友,人生的导师。他受尽折磨却从不妥协,对美女对烈酒对生活的强烈爱意替自己替他人扫除阴霾,笑对人生。
  而卡拉斯与米盖尔从少年起延续几十年的友谊,最纯洁坚贞不过。挚友之间能够无话不说,不管发生什么都无条件支持协助对方,危急关头,一方甘心为另一方献出生命。“别忘了,我们以前讲好的:当我死去时,我的就是你的了……”“除了梦想。”
  那么多的善和爱,在战争残酷破败的幕布上,绘出跳动的心脏,滋养生的希望。平凡的人,开书店的、写书的、读书的人,他们在冷酷的命运轨道上奔跑、抗争,逃避和仇恨只会毁灭,唯有乐观和希望才能创造。
  卡尔维诺说:“记忆是烧焦的生灵在城市表面结成的痂,是过去、现在与未来混合而成的果酱。”跟许多经历过战火洗礼的城市一样,巴塞罗那是一座“历经沧海桑田而仍然让欲望决定面貌的城市”,这欲望就是生生不息。死者没有完全死去,他们可以表达愿望,可以赞成或谴责,因为这一切都活在我们身上,我们会继承和实现他们曾经想往并为之奋斗的事业,我们心甘情愿地去了解他们的爱恨忧伤,然后带着启示和庇佑去走自己的人生路。
  我愿像达涅尔走进遗忘书之墓那样去探索世界,选一本属于自己的书,保护好它,在通道和死角边徘徊,做下记号找到出口,去思考,去求索,去争取爱,去平息恨,去记得一些人,并被一些人记得。


在关键的时间做关键的事,让关键的人感到我很关键
发表:2011/6/27 21:2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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